《诗经·郑风·溱洧》讲了男女相会古朴的习俗,浪漫的风情。
简介:全诗诗分二章,仅换数字,这种回环往复的叠章式,是民歌特别是“诗三百”这些古老民歌的常见形式,有一种纯朴亲切的风味,自不必言。读这首诗,千万莫要忽略了其中两个小小的导具:“蕑(兰)”与“勺药”。凭借着这两种芬芳的香草,作品完成了从风俗到爱情的转换,从自然界的春天到人生的青春的转换,也完成了从略写到详写的转换,从“全镜头”到“特写镜头”的转换。要之,兰草与芍药,是支撑起全诗结构的两个支点。
郑风·溱洧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
乎?洧之外,洵讠于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讠于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注释
⑴溱[zhēn]、洧[wěi]:河名。溱,古水名。源出河南省密县东北,东南流,会洧水为双洎[jì]河,东流贾鲁河。洧,古水名,源出河南登封县阳城山。
⑵涣涣:冰河解冻,春水满涨的样子。
⑶秉:拿着。
⑷蕑[jiān]:香草名。生在水边的泽兰。当地当时习俗,以手持兰草,可祓除不祥。《诗·陈风·泽陂》:“彼泽之陂,有蒲与蕑。”这里用为兰草之意。
⑸既且:已经去过了。
⑹且:姑且。
⑺訏[xū]:广大无边。
⑻维:语助词,无意义。
⑼伊:嬉笑貌。
⑽勺药:又名辛夷。这里指的是草芍药,不是花如牡丹的木芍药,又名“江蓠”,古时候情人在“将离”时互赠此草,寄托即将离别的情怀。又:古时“芍”与“约”同音,“芍药”即“约邀”,情人借此表达爱和结良的意思。
⑾浏:水深而清。
⑿殷其盈兮:人多,地方都满了。殷,众多。盈,满。
⒀将谑:与相谑同。
相谑:相互逗弄玩笑
译文
溱与洧溱水流来洧水流,
方涣涣兮春来涨满那沙洲。
士与女青年小伙和姑娘,
方秉阑兮清香兰花拿在手。
女曰观乎姑娘说道,"且去游!"
士曰既且小伙子说,"虽游过;
且往观乎不妨再去走一走!"
洧之外一走走到洧水河,
洵訏且乐地大人多其快乐
维士与女到处挤满男和女,
伊其相谑又是笑来又是说,
赠之以勺药互相赠送香芍药。
溱与洧溱水河来洧水河,
浏其清矣河水深清起微波。
士与女殷青年小伙和姑娘,
其盈矣一伙一伙其是多。
女曰观乎姑娘说道:"去看看!
士曰既且小伙子说,"已看过,
且往观乎不妨再去乐一乐!"
洧之外一走走到洧水河。
洵訏且乐地方宽敞人快活,
维士与女到处挤满男和女,
伊其将谑又是笑来又是说,
赠之以勺药互相赠送香芍药。
鉴赏
《溱洧》描写的是三月三日民间上巳节溱洧河畔男女青年游春相戏,互结情好的动人情景。今人多把七夕当成中国情人节,秦观有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洗牛郎织女银河相隔的哀怨,但这种相爱而不得相守的爱情未尝不是短暂人生中漫长的遗憾。其实,中国情人节古已有之,即农历三月三。它称为上巳节。又称女儿节。上巳节的风俗,是在春天聚会、在聚会时祭祀高媒和祓契于水滨以求子,《诗经》中有许多恋歌是在这节日里唱出的。《论语》“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七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记录的就是当时的情境。王羲之《兰亭序》,“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在这里文人墨客曲水流觞,已趋风雅;更接近于上巳本色的应是杜甫《丽人行》:“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而今天,三月三,荠菜煮鸡蛋。我们多只记得“春在溪头荠菜花”。这个美好的节日连着它纯真的内涵一并湮没于时间长流。还是让我们回溯长河历史之源吧,去听听先民的涵咏吟唱。
“溱与洧,方涣涣兮。”简简单单七个字,传递给我们多少欣喜、兴奋和欢乐的气息!一声虫唱,点醒了春光;一颗芽胞,点亮了春昼;一剪燕尾,点破了春江水先暖;一滴清露,点染了春风花草香。爱情,或在懵懂的青春里生长,或在漫漫的冬眠里苏醒。男女邂逅,情愫暗生。女子含笑询问,“一起去看看吗?”男子汉憨憨作答,“已经去过了。”“傻哥啊,再去看看嘛。”这岂不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前身?只是,它没有灯火阑珊的憔悴,而是诗家新景在新春的天然惊喜。
看过一道趣味题,问到罗马哪段路程最近。答案丰富多彩。胜出的是:一个朋友。放到这里,到溱洧河畔那条路最近?最贴切的答案是:伊人。“士曰既且,且往观乎?”已经去过又何妨?和你在一起,再远的道路都觉得浅近,再长的时光都觉得短暂。于是沉醉不知归路。“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兰草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诗经·国风·郑风·溱洧》
注:1、溱(音针)、洧(音伟):河名,在今河南新密境内。
2、涣涣:春水盛貌。
3、秉:执。
4、蕑(音坚):一种兰草。又名大泽兰,与山兰有别。
5、訏(音虚):大。
《诗经·郑风》里,因为男女之间自由无忌情不能禁的对话,《溱洧》成了一首在道德家眼里备受苛责的诗。现代的诗词研究大家郭沫若、闻一多、钱锺书,也在这首诗里看到了古代先民的生殖崇拜对当时民情民风的影响。但我们将摆脱道德家们的视角,以诗的品质和人心自由伸展的愉悦来走文明的变迁和植物世界不动声色的肌里。
《溱洧》里男女相会的日子,是古代中国民间的传统节日上巳节。在农历的三月三,人们随主神官,祭祀管理婚姻和生育的神灵---高禖(音同媒),同时焚香草,庇除灾邪,乞求苦难的日子里能够天降吉祥。这种节日里,因为人们对婚姻生育之神的膜拜,也为青年男女们心性沟通,互诉衷肠提供了自由的场所。这种神灵相伴的时刻,由眼睛、肌体所表达的爱情,似乎没有今天传自西方的情人节里的花瓣飞舞来得浪漫,但要比这种更多是时尚的飘浮节来的更虔诚,更神秘,更富激情。自从汉朝达官贵族将上巳节当成是炫耀富贵的戏台,这种在贪婪人心里分泌出来的虚荣中搀杂进来的无知,让上巳节的民间性,也就是作为文化流水传承接引的竹节的功用被削弱,并在时间的刻度上逐渐的消失了。
诗中的蕑,即是我们今天植物学上菊科里的兰草。当我们的先祖祭祀神灵,想要把自己心里的福愿让异界知道的时候,往往要借助天地里的某种器物,某种气味。道具之一,就是焚烧兰草,在鼓乐丝竹发出的庙堂之音里,和砖瓦木石筑起来的外在结构不同,兰草的熏香形成一种虚拟飘渺的幕幔,在这个幕幔的背后,藏着我们想象里寄托了希望的实体和空间。在古代,兰草的身上,除了藏有自然清淡久远的幽香之外,还有殊灵暗藏祝福的未知之力。佩兰而行的人,是受天降吉祥庇护的人,这是兰草身上的神性。
兰草对后世的影响力,则更多的得益于孔子的自叹和屈原的兰心。据《猗兰操》记载:“孔子自卫反鲁,隐谷之中,见香兰独茂,喟然叹曰,夫兰当为王者香草,今之独茂与众草为伍”。兰者,孔夫子自比,香者,兰草之香乃王者之香。王者之香,清、幽、淡、远,这几乎是后世为文者追求嘉许的自性。而屈原〈离骚〉里“纫秋兰以为佩”,则让兰草不仅仅只是远观自叹的自然草木,它还成了形同此身的一个人行世的一种格调和追求。网络间,见过一个名为“风吹佩兰”的网友,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竟然很自然的想起这个名字,猜想,这个名字的间隙里飘出来的香气,应该是〈离骚〉的性情。到唐以后,我们今天熟悉的兰花,才逐渐进入家园花圃,我们时常所说的国色天香里的这个香,指的已经不是诗经里的兰草,而是北宋黄庭坚在《书幽芳亭》中所说的:“兰蕙丛出”的兰花香了。我们时常说的兰质慧心,已经是属于兰科植物的兰花的故事了。
让我们再回到古代那个已经消失于时间丛林中的节日---上巳节上去,在这个可以被看作上古情人节的日子里,让我们听一听在兰草的剑叶和它白色的花瓣中间传出来的爱的声音。
“节日真热闹啊,陪我一起去玩玩吧!”
“我刚刚去过了,很累,不想去了。”
“求求你了,再陪我去一趟,好不好,那里真是太好玩了!”
请记住,这样的句子,已经有不止2500年的生命力了,虽然在思维理解的形式上发生了转移,但只要我们的这个文明不死,我们总能够微笑着听到这样的话,它是我们这个文明青春的声音。